回家,守望“疫”去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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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很平常的一天,吃过早餐,换上外出专用服——自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外出便指定一套衣服,不再每日更换。取一只口罩,陪母亲出门。母亲碰到一个朋友,人问:“呀,这你女儿?怎么还没上班?”
自1月25日年初一回到家乡湖州,直到现在。
和所有小城青年一样,自从念大学离家便意味着整段在家的时光不复存在。父母难得来你所在城市的小窝客居,你偶尔回乡像做客。你的房间可能成了仓库,毛巾牙刷也是暂缺的。你可能更喜欢第二家乡,觉得出生的地方太小家子气。你和父母、和这座城市,都维持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客气。
而这次突如其来的疫情,无意中成了一次转机。正月里最严峻的时期,一家人足不出户,依靠露台上自种的各种蔬菜和冰箱里的存货过活。后来开始生鲜外卖,一次买足一星期的菜。我跟着父母的作息,一日三餐,顿顿有饭,不再穷讲究低碳,不再执着于减肥。
我妈是个讲气氛的人,心里念叨着健身房的老师和朋友。我是个功利主义者,只要能瘦身,任何条件下都能运动。于是我俩约定,每天上午10点,一起跳一节健身操,下午4点,结伴练习一小时瑜伽,就算不能出门,日子过得也算充实。
连续几天无新增确诊病例后,我们在清晨去爬仁皇山。
湖州有两座地标性的小山:道场山和仁皇山,虽然都是地壳运动后的产物,但有一老一新之别。老一辈都认城南道场山。“前山翻后山,翻到道场山,捡到一把破凉伞……”这首童谣,传了一代又一代。道场山的灵魂是万寿禅寺和多宝塔,疫情期间都不开放。但不妨碍寺前仍有卖矿泉水和香火的老爷爷,戴着口罩,权当晒太阳。
城西北面的仁皇山因世纪初辟太湖旅游度假区逐渐为人所知。敢来此处爬山,我的逻辑是“年轻人早晨起不来,老年人不靠公交车过不来”,总体应该安全。因为是新区,“爬山”其实也就是“蹬石阶”,纯粹是景观性走路,比起道场山的野路,仁皇山虽然簇新得少些古味,但也没有阴森感,起兴的晚饭后也会开车去。
大多时候我们都暂时摘掉口罩,大口呼吸山上的新鲜空气,碰到有人迎面而来,赶紧戴上。“哎哟,小姑娘,你不用紧张,我天天来这里爬一个来回,我没病的。”眼前这个露臂膀的男人说完从我身边扬长而去。
这些天,除了小区依然卡口、多数人还戴着口罩这两个实际状况尚且存在外,我和家人的固定节目就是晚饭后散步,给同一个小区里的奶奶送菜,取走寄放在代收点的快递,反正,换一次衣服就要充分利用。
有天晚上,往南街走的路上无意中说起去潮音桥看看,才发现,素有“桥里桥(潮音桥)、庙里庙(府庙)、塔里塔(飞英塔)”之称的湖州三绝里的“桥里桥”,我居然从没去过。
潮音桥位于朝阳街道南街中段,是原湖州府城南门定安门内的一座三孔石拱桥,东西向跨霅溪,始建于明嘉靖十八年(1539),万历三十三年(1605)重建。
据说,潮音桥在明嘉靖十八年(1539)前是个渡口,名潮音渡。潮音渡原名慈感寺渡,缘“潮音”之称取义于舟山普陀潮音洞。明崇祯《乌程县志》记载,潮音渡“以迎奉观音大士,故名”。
从大桥石拱里藏着的小桥走,就会误以为这是“桥里桥”的得名之处。事实上,“桥里桥”的景观已经不复存在。
四百多年的老桥还很坚固,一头连南街,一头接莲花庄路,只是疫情期间无法畅通,也暂时不能从曲里拐弯的弄堂穿到旧货市场。
只得沿霅溪走。闻波兜小区的居民沿溪而居,一楼的居民把种得挺刮体面的盆景放在河边,挂了块牌子“此处有监控”。迎春花一簇簇开得热烈,在黑夜里格外亮眼,不知谁家应景地播放着古筝曲,这个下过雨的小城像是提前到了夏天,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我爸开始回忆许多年前无数次坐船从桥底下来往的日子。我妈说这里的房子可真好啊,她在这个城市生活那么多年,却和我一样是第一次走这条路。
潮音老桥虽坚固,到底不便于推车和日常通勤。1985年,在不远处新造了一座潮音新桥,与老桥平行相望。过了桥便是湖州中学这所重高,号称“只要进湖中,半只脚已经跨进了大学”。我们要去的是再前面一点的莲花庄。
大清晨逛公园,也许是这段日子才有的闲情逸致和心安理得。同样需要出示健康码、量体温。入得园子,四下无人,便摘了口罩。
每个湖州人都知道莲花庄,就像杭州人都以西湖为傲,这座古典园林建筑也是湖城小学生的春秋游必去之地。主题活动盛行的年代,菊展、郁金香展、红伞节等都是我们去莲花庄的理由。
于我而言,莲花庄又别有深意。
如果说,此处曾为元代著名书画家赵孟頫的别业,是大多数人都知道的历史,那么,大莲花庄的概念下,收并了晚清中国四大藏书家之一陆心源的别业“潜园”这段历史,并非人人所知。而这位藏书家便是外婆的太公。
外婆还在世的时候,我们常会借各种时机——下雪、过年、有朋友来做客、樱花开菊花开等等,带上史料,像考古人员似的,亲临宝地今昔比对。陆氏家人合影的茅草屋至今尚在,矗立在如意池上。镇园之宝莲花峰旁的四座太湖石,外婆说是祖上心源公觅得。圣旨碑是每次去都要合影留念的打卡点——光绪年间,陆心源应国子监之求捐献藏书150多种、2400多卷,受到朝廷嘉奖。陆心源本人敬录圣旨刻碑纪念。
陆氏后人从文的不多,陆心源玄外孙,也是我表舅的徐桢基先生存有大量陆氏史料,其中包括著书《潜园遗事》《藏书家陆心源》等。我也曾叫嚣“等哪天失业了就回家写家族史”。一说就是十年,书没写成,失业却意外成了真事。
我一直有去莲花庄的习惯,正门进,后门(潜园正门)出,反正都是走路,不如从园子走。后来买了车,这份雅兴渐被熄灭。莲花庄一直是我心中的大观园。
中区前有莲花池,后有低丘起伏。临池建“松斋”“鸥波亭”。斋与亭以回廊相连。“题山楼”相传是管夫人居处,楼东有大片梅、竹林,而“清绝轩”因管夫人“善写梅竹,笔意清绝”而得名。
东区以假山屏障为首景,内有“三品石”。东有洞门,门上以“水晶宫”榜额,入门亭宇参差、溪光照人。左有回廊嵌赵字帖,右有廊桥曰“映带桥”,与“大雅堂”相连,后有“晓清阁”“双亭”“菊坡”,前对“红蓼汀”,东南有“惊鸿桥”“澄寰观”……
每一幕都是红楼梦里的场景。
来到松雪斋,我妈问我是否记得曾在此拍过一张贾宝玉的照片(那时候可以借衣服道具拍照),我说当然记得啊,一脸不高兴,毕竟我想扮的是黛玉,可惜人小衣服大,不得已扮了男相。
绕到镌有《吴兴赋》的照壁前,只见两个小孩猛的挣脱家人的手,奔向彼此,用童声喊着“想死你了”,隔着口罩拥抱。多年后,他们一定会回想起这个春天,就像我会疑惑,这池水里怎么没了火红火红的观赏鲤鱼?也会想起小时候在这里不留意把我爸的眼镜顺手打到池里而忍不住笑出声来。
中午12点,回家吃饭,又有对面来的人和我妈打招呼。小城市,三两个人之间就可以是熟人。对方说“哎哟,真幸福啊,有女儿陪着”。快到小区门口,抬头看自家的房子,白玉兰已经开过一茬,紫玉兰陆续张挺,樱花随后跟上,山茶花开始凋谢,树下红艳艳的一滩,早上晒出去的被子在阳光下预示着今晚又是一个香喷喷的觉。出示健康绿码后,往家里走,我妈说,我们家也挺好的,等下我做饭,你给我泡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