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苕溪畔摆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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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把西出湖州城、沿龙溪港,即西苕溪,延伸到长兴县南片一带的广袤农村叫作西乡,俗称湖州西门外。通邮的地址要写成“湖州西门外某某地”,才能不兜圈子早日收悉。
湖州西门外沿苕溪一带都是平原散作千港万湖,形成了密集的水乡泽国。曾经,我多少次穿乡走村,七高八低,泥泞曲折,稍宽一点的路都没有,更谈不上公路了,有的只是沿苕溪和内港水系、村庄肌理而行的田埂小路,骑自行车也困难。这条发源于安吉县永和狮子山,自西南向东北流向太湖的西苕溪形似中华龙,故称作龙溪,成了太湖上游的重要支流,是沿河居民的主要饮用水源。但经过千百年的流淌、冲刷,龙溪桀骜不驯,变得宽阔汹涌,特别是在做水的日子里,倒堤、冲坝、淹村庄,一股脑儿袭来。在我的印象中,以前除了通航的上游安吉梅溪和湖州城西东西苕溪交汇处各有一座大桥外,其它数十公里水路都没有桥,任一溪河水弯弯曲曲,像一条神龙下凡,无拘无束一路走来。
要致富先修路,没有桥,有路也是死胡同。历代官方似乎没有财力和技术造如此大桥,两岸人民哪能有钱造桥,但为了祈求更大的生存空间,为了睁眼看世界,当地就遇水搭渡,每遇两岸人稠物穰的村庄要道,就有乡贤柔远能迩,担当集资、置船、募人,设立摆渡口,一代又一代人你来我往,不亦乐乎,也算是一渡连接两岸,天堑变通途了。
我曾有一段时间经常行走在西苕溪,在多个渡口乘过摆渡船,从此岸到彼岸。第一次横跨西苕溪摆渡记得还是在读初中的时候。那年南埠公社楂树坞大队成了吴兴县的先进典型,学校就组织我们学生到那里去“学农”或曰“学军”。我们双肩背着被包和书包、水壶,腰缚皮带,一路甩着双臂、迈开双脚步行着。到楂树坞如果走公路的话,只能沿104国道,在鹿山往安吉方向的306省道行走到南埠路口再进去,不仅路远,还要绕一个大圈子。带队老师就带我们抄近路,基本上是现在可以导航的路线。先往西门外的104(318)国道走,出了城不远处转向西苕溪,即龙溪港岸边,到了七里亭处有一个渡口,我们分批上船。摆渡人,普话里叫艄公,他一个轮回一个轮回地把我们摆渡到对岸,然后沿着崎岖的乡间小道朝西南行至目的地。据说,这样走起码要近一半路程。
到达西苕溪南面的渡口上岸后,我们发现有一座比较古老的亭子,老师告诉我们,这亭子叫七里亭。对于才十四五岁的我们来讲,佩服自己一口气走了七里路,大家就在这里歇歇脚,吃起了自带的干粮,毕竟是长身体的年代。这亭子至今尚在,成了新建公路和西苕溪边唯一的老古董了。后来,我不知多少次乘轮船来回经过七里亭的渡口,看着那亭子,自我设定为湖州城就要到了的地标,只是这里不设轮船码头站,就留恋地从船舱里张望一下而已。现在从湖州城到高铁站,一般都要途经这条近年新建的西塞山路,影影约约可在公路边看到那座亭子。如果坐公交车的话,这里有一个叫“七里亭”的站。今天我又实地探营了一下,对于建筑外行的我来说,这凉亭的建筑应该够美的了,据说经历过战火且有点历史了,我自言自语:城西一孤亭,水津要道口,飞檐又斗拱,丌立躁动间,古往诡异事,忠扼苕霅水。
其实,最早每个渡口边都有一处简陋的亭子,供候渡客遮风避雨,好比现在的公交车候车棚。叫亭子也好,称遮风棚也罢,应该都是由当地的热心人或叫善人捐资搭建的。类似七里亭这样的凉亭实属少见,按现在的眼光看,它也许是出城的第一渡,比较讲究一点,或出自哪位乡贤的智慧和善心,有待请教内行人了。摆渡口,是一条连接的纽带;摆渡船,是一座无形的桥。它每时每刻关乎两岸人们的生活、生产和出行、交往,圆着路畅是最美的梦想。千百年来,苕溪儿女隔山隔水隔不断联系,传承着围乡里的耕读文明,浇灌着沃野良田水荡。
溯西苕溪而上,除了第一渡的七里亭,印象中依次有杨家庄、霅水桥、潘店、下云桥、胥仓桥、便民桥、午源渡……这些渡口的地名有的都冠以“桥”字,可恰恰因为西苕溪上没有桥,只是把窄窄的内港小桥名当作交道要冲的大地名。
每一处摆渡口都是一道风景,不管白天和黑夜。有一次近半夜,我结束工作,独自从长兴县原长城公社走到胥仓桥渡口,必须摆渡到对岸的另一个公社去住宿。西苕溪的堤坝上,四周阴风阵阵,就近的村庄万籁寂静,没有一点灯火。那时的农村还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条件,用电是金贵的,一般傍晚亮一亮就熄灯了,绝无电视机和其它夜生活。宽阔的水面波光粼粼,偶有零星的货船在主航道驶过,因一时找不到摆渡船的埠头,我试图喊过,侥幸想请他们帮我渡过去,但无人应答。是啊,夜黑风高,纵然船家听得见,也不敢接一个陌生人。
我只好继续摸黑在河滩边寻找,真可谓“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好不容易找到了那摆渡埠头,但见一条小船的船头和船尾被系在岸边一根木桩上,随着水波晃来晃去。我确认这是摆渡船后就信心来了,再次走上堤坝去找摆渡的艄公。
找对了渡船就容易找到艄公了,他们一般蜗居在远离村庄的堤坝边一处小屋或小棚里。果然,以渡船为圆心,凭着来时的记忆,以堤坝为半径,不出十来米找到了那个小棚。轻轻地敲击貌似门的门,小声地呼唤摆渡人。片刻,一男子回答了“谁啊?”“摆渡的,麻烦你了。”不一会,中年男子推开门,半疑半惑地打量着我,我知道我的口音不是地道的当地话,也不是艄公熟悉的经常来往于两岸的当地人,我忙不迭地向他解释我的身份,并说出了两岸仅有叫得出名的人,已示佐证。艄公大概习惯了晚上偶有的摆渡客,便回屋操起了船撸,带着我走下堤坝,解开绳索,还嘱咐我小心上船。
一撸向前,一撸向后,一推一扳,小小的方头宽体渡船向对岸驶去,我的心算是落地了。
船至水中央,风夹着水波,摇晃得厉害,还冷飕飕的。我从原来的站立姿势变成了船里蹲,同时摸出了一角钱的纸币递给艄公,他说找不出零钱。这我知道,两岸必须摆渡的生产队与艄公有一个约定俗成,每年从公共积累中给艄公一定的费用或粮食,所以这里的人摆渡就不用再摸钞票了,而外地人来摆渡应该付的。我算是当地人,但是公干的人,上级规定我们在农民家吃饭必须自觉付钱和粮票,摆渡当然不例外,尽管只是三五分钱。我客气地说,不用找,半夜里麻烦你了。当我将要跳上岸时,艄公说,今后你来摆渡时我不收你钱,我认得你了。
夜半三更摆渡记得就这么一次,其它在西苕溪上来回摆渡都是白天。当年我求教为何叫苕溪?有人解释是因流域内沿河盛长芦苇,进入秋天,芦花飘散水上如飞雪,引人注目,当地称芦花为"苕",故名。
我见苕溪多妩媚,每当风和日丽的日子,站在渡船上,看着两岸的堤坝、村庄和农作物,水里有鱼虾游来游去,坐在船舷上碰巧也能捉到,心情总是很惬意。遇到大风雨雪天气,水浪打得渡船在河里打旋,船身左摇右晃,我和乘客随着渡船一高一低颠簸发出惊呼,艄公这时会提醒:“河水没过脚面也不要惊慌,越是来回走动越有危险。”大家相互搀扶着,感觉履险如夷。
许久,我端详着七里亭渡口,回过神来,往事的场景变得模糊不清了。国富民强的今天,数桥飞架南北早已取代了一渡连接两岸,摆渡口和摆渡船成了过往云烟,只有那亭子憋屈还在、那河水依然流淌,一路畅行无阻早已梦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