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续上了半个世纪的“奶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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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潘建跃
这么多年后我才弄清楚,我的婴儿、童年时代生活的地方叫吴兴县晟舍公社西车兜大队柏公桥小队,就是现在的吴兴区织里镇大河村。
说来话长,生命的旅程中总有一些事难以忘怀,就如一段缘分开始,感动着,思念着,牵挂着,守侯着。成年后的我一直有个心愿,要寻找我的奶妈、奶爸和他们的家人。
据长辈讲,我刚一出生,由于母亲缺少奶水,而且上面的三个姐姐、一个哥哥都是奶给乡下乳母抚养,所以我还未出医院就由祖母和亲戚介绍,去了晟舍叫“桂珠”的奶妈家。
始终记得,奶妈家有奶爸、奶姐、奶哥、奶弟等;清楚记得,大我5岁的奶姐特别亲切和喜欢、关照我,我像个“跟屁虫”一天到晚粘着她,她经常背着我到不远处的外婆家玩;还曾记得,5岁回到城里的生身父母家后,每到春节前,奶妈、奶爸都要来接我回乡下过年,过了年再送我回城,我来了以后总是懒着不肯走;依稀记得,十多岁时,奶妈、奶爸答应等我16岁时来给我过生日……这以后,也许双方家里的多孩逐渐长大之中,经济条件和生活压力加大;也许出于交通通信不便和特定年代等原因,彼此断了联系,我期待的16岁生日也就没有等来奶妈、奶爸。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父母亲确实不容易,每个月的工资要负担上有老、下有一帮儿女的吃饭、读书、零花。就说我奶妈、奶爸所在的乡下,两个全劳力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一天所挣工分估计不到两元钱,要维持全家生活更不容易。我父母忙于上班和应付非常时期的各种“运动”,就很少提及五个子女奶妈、奶爸家的详情。
我高中毕业后别无选择,按政策轮到上山下乡,在广阔天地里滚了三年泥巴,回城后朝八晚四上下班,还有夜班;后来结婚成家,每一天都是忙忙碌碌的。由于长年中断了联系,主要是没有确切的地址和姓名,曾问过父母,他们也只记得“晟舍”“桂珠”四个字,这便成了我心中挥之不去的隐痛。
人这一生,亲情是永远无法割舍的,距离分不开相拥的心,风雨挡不住寻亲的脚步。特别是当生身父母年纪大了的时候,为了顾及他们的感情,不方便在他们面前多提及奶妈、奶爸,但我私底下还是时不时说起寻找“晟舍”“桂珠”的愿望,想要再见奶妈、奶爸和奶姐、奶哥、奶弟等,去看看儿时生活玩耍过的地方,重温那段可遇不可求的“奶水情”。今年春节过后的一天,我先生突然想到了求助在当地派出所工作的朋友。我们提供了少得可怜的“晟舍”“桂珠”四个字线索后,起初得到的答复是预料之中的:“很难查的,奶妈全名知道吗?”我们回复:就是一直不知道姓什么和具体村庄的名字,当年都是奶奶辈操作,父母辈不大管的,现老人都不在了,所以一直不知从何入手。好在次日,派出所朋友发来了信息告知,目前那一片带有“珠”字的、80岁以上的妇女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叫“会珠”,而且有一个1963年出生的儿子,并告知了地址。这倒是接近了我的记忆,我决定马上去寻找。同时,感谢晟舍知青微信群的朋友为我发出的寻亲信息。
2月17日,星期天,正月里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总算暂停,多云的天气。上午9时20分,我们来到了晟舍新街所示门牌的店面房,向承租者要了房东的电话号码打过去,说明缘由,对方很热情,说马上过来见个面。不多时,一骑着电瓶车的中年男子来了。如果是奶妈儿子的话,第一面觉得不像。我问道,你妈妈从前有否奶过湖州城里的孩子?他回答没有听说过,但他说我妈就住在附近,可以当面问一下。我们来到马路对面的小区里找到其母亲的住处。门开着人不在,中年男子说肯定在边上人家,便拨打了电话,马上见一老妈妈边接电话边从转弯处走过来,是中年男子的母亲,我感觉不是奶妈。在门口说起了事情经过,老妈妈确认自己没有奶过孩子。这时几个邻居围拢了过来,帮助分析线索。特别是我说起当年城乡来往是在湖城潘公桥处乘船时,他们都说,我们这里的人乘船到湖州是停在南门轮船码头的,只有北面村庄的人乘的船是到潘公桥的。建议我们到北边的老年活动中心找些老人问问。其实人生很微妙,茫茫人海能相遇,这需要多大的缘分啊。于是我们一路向北,看见了大河村老年活动中心。现在的大河村由原先好几个行政村合并而来的,这时正逢午饭时间,大多数人都回家吃饭了。我们向在这里的人讲起了这个情况,他们想了很久,还互相提示回忆,最后都说不清楚有奶妈这个人。这时来了一位叫汤志庆的老人,87岁的他回忆片刻后想出了一个办法,说去问问老年妇女,兴许知道一点。他带我们来到后面的一排简易安置房,一家一家地敲开门。问到有一户,那老妈妈说阿二的母亲像得叫会珠,你们可以去找找她的儿子阿二或阿三。
说到阿二或阿三,汤大伯认识的,阿三还在老村庄里承包着鱼荡、田地,搭着简易房。他担心我们不熟悉找不到,便自告奋勇带我们去。跨过公路,眼前是一片不久前拆迁了的村庄废墟。沿着还留存的小路,再转进泥泞的田埂,找到了几处承包者的简易房,可是都锁着门,而且附近碰不到任何人。汤大伯也确不定哪一处简易房是阿三的,他要我们留下联系方式,日后帮助找到后与我们联系。失联了这么多年,线索又少,一时找不到也属正常。正当我们在老村庄的桥边商议返回时,我见到了数十米开外处有一妇女闪过,便立刻追了上去,汤大伯见了面认得是熟悉的同村人。我们问起了阿三的房子在哪里?“喏,就在前面。”听说了我们的来意后,热情的妇女拿出手机与阿三联系上了,说是城里有人来找他,请他回来一趟。
也许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等候时聊天得知,那妇女与阿三家沾亲带故,确认了“桂珠”就是“会珠”。我们在池塘边洗刷刚才粘在鞋子上的烂泥,等着阿三的到来。不一会儿,一辆三轮电轿开了过来,下来一个中年人,没等我细看,他脱口叫出了我当年在这里时的小名“阿建”,凭印象,我认出了他应该是奶弟阿三。“你过年来我家时,给我吃过泡泡糖。”阿三说起了我都忘记了的细节。进屋叙说,原来,奶妈、奶爸前几年都已经去世了,如果在的话,奶妈今年83岁、奶爸89岁。
我问起了奶姐和奶哥的情况,阿三先是拨通了奶姐的电话,其实奶姐就住在城里。接过电话,当奶姐知道我是“阿建”时,我听出她的声音有点颤抖,特别是说起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家所在的马军巷拆迁时,她与奶爸来寻找过我的情景……我表示过些时候来看望她。奶哥阿二在港澳旅游,阿三也拨通了电话,说起了小时候的点滴往事。
匆匆那年,随风而去,生身父母和奶妈、奶爸,因付出而美丽。如此,在多位好心人的协助下,寻亲算是成功了,续上了“奶水情”,只是奶妈、奶爸已不在世了,村庄即将不复存在,又成了我的一大遗憾。我只能说一声,致敬来时路,感恩记初心 。回城后,我抽空找到了奶姐的家。时隔半个世纪,与奶姐相见,彼此说着孩提时候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仿佛就在眼前,连门前一块石头、一根柴禾,一起拾肥记工分都能说得那么合拍。过了几天,我想着上次只顾寻亲而没有去看看曾经生活过的那屋、那砖、那椽,便在上周六再度来到大河村奶弟阿三处。阿三马上约来了上次没有见到面的奶哥阿二叙旧,一起寻访了已经残垣断壁、夷为平地的家。这里曾经有老有小、有说有笑、有锅有灶、和睦相处,这里是我在太湖南岸“奶水情”的根基,这里寄托了一个游子的乡愁……当地乡亲差不多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见面后,他们都为我们高兴。真是亲情如美酒,愈久愈香醇;亲情如影子,无论贫富和贵贱,总是无怨无悔伴你一生。如果说,我从医院一出生就来到晟舍的话,这里应该是我的第一故乡;“吃奶三分像”,当朋友在微信上看到我与奶姐、奶哥、奶弟的合影后,都说还真有点像。此时此刻,我想起了有首歌里唱的:只要你过得比我好,过得比我好,什么事都难不倒,所有快乐在你身边围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