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蚕诗里的“酸甜苦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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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时期,湖州蚕桑业达到了历史的巅峰时期,蚕桑之利莫盛于湖州。史料载,道光至光绪年间,南浔和双林二镇丝行列成埭,称丝行埭,盛时丝行50多家。菱湖镇上大小丝行鳞次栉比,年成交80万斤以上。五口通商以后,南浔辑里丝通过上海直接售以洋行销往欧美。湖州《双林镇志》记载,双林绫绢明时即闻名全国:“每晨入市,肩相摩也。里人贾鬻他方,四时来往不绝。当时,双林绫绢丝织品通行天下,外地客商在双林营建金陵会馆、泾县会馆、宁绍会馆、胶坊。广东、福建客商比邻而居,形成广福弄,建广福桥。 ”
意大利人著《中国养蚕法:在湖州的实践与观察》中所配的“中国人养蚕”图
伴随着蚕丝业的繁荣,湖州一些专家学者辛勤耕耘用笔墨记录蚕桑文化,清代的三位学者诗人沈炳震、董蠡舟、董恂,为此作了大量《蚕桑乐府》,从育蚕开始到护种、收茧、缫丝,各个环节描述得非常丰富细致。沈炳震是菱湖竹墩人,贡生,有《蚕桑乐府20首》;董蠡舟是南浔人,道光监生,有《蚕桑乐府26首》;董恂是董蠡舟从弟,府学生,有《蚕桑乐府24首》。他们的乐府诗非常细腻地描绘蚕农养蚕的过程,记录了当时的地理地貌风土人情。
董蠡舟《稍叶·乐府》云:
家家门外桑阴绕,不患叶稀患叶少。
及时唯恐值尤昂,苦语劝郎稍欲早。
我家稍时在冬月,一担不过钱五百。
迨至新年数已悬,蚕月顿增至一千。
未到三眠忽复变,一钱一斤价骤贱。
诗中的“稍叶”是一种桑叶买卖行为。朱国桢《涌幢小品》说:“湖之畜蚕者多自栽桑,不则预租别姓之桑,俗称‘秒叶’。 ”秒叶即稍叶。又说:“谚云,仙人难断叶价。故栽与秒最为妥当。不者谓之看空头蚕。有天幸者,往往趋之。 ”《湖蚕述》载:叶之轻重率以20斤为一个(单位),南浔以东则论担,其有则卖,不足则买,胥为之稍,或作秒。一般情况下,购买双方预先约定价格,然后等蚕毕贸丝后偿还,这种赊账的行为曰“赊稍”。还有预先谈妥价格,等到叶大而采之,或临期以有易无,这种情况称“现稍”。还有预先约定到期不能偿还者,有典衣鬻钏以偿还的,还有借高利贷偿还的。蚕农的稍叶行为在前一年的冬季已经开始(我家稍时在冬月)。
蚕在大眠以后要移蚕下地,蚕下地前,先要打扫清洗地面,并用漂白粉消毒,待干以后地面撒一层石灰粉,然后移蚕下地。那时候蚕农的所有房屋地面全部摊满蚕宝宝,没有一处空闲地方。
董蠡舟《乐府·铺地》 :
出火五日大眠过,吾家蚕具备未多。
区区筐曲盛不足,筹量无计将如何。
打头赖有三间屋,几榻不妨尽庋阁。
扫地平将芦苇铺,暂借坤灵作蚕簇。
蚕宝宝在生长过程中要经过头眠、二眠、三眠、大眠,然后才能够吐丝结茧。休眠状态的蚕称“眠头”。蚕农有“捉眠头”习俗,将“眠头”捉出来上秤称,然后再分量放置大筐或者大蚕匾,等到产茧时再称一次茧子,以估算出蚕茧的收成情况。每一只蚕匾一般放四斤“眠头”,如果放一斤“眠头"将来平均收八斤茧子,则称为“蚕花八分”;如果产十斤,那就是大丰收,俗称“蚕花十分”。蚕处在休眠状态会出现不勤食,曰红懒思,青懒思。食者曰食娘,眠起者曰起娘。《乌青镇志》载:“不事竹箸,用手一一取下,谓之“捉眠头”。
沈炳震《蚕桑乐府·捉眠》:
朝来新见红懒思,蚕眠应在下春时。
扫除筐薄教洁净,料理盘餐供晚炊。
已看欲眠还复食,前后参差在一刻。
就中一一劳拣择,堆筐重叠密于鳞。
做茧,俗称上山,蚕农须为蚕“搭山棚”,用稻草扎成“草帚”或“柴龙”,摆到桑叶上,以便让蚕自觉爬到山棚上做茧。房屋四周还需用草荐围起来。《蚕桑辑要》曰:草荐用稻草杆织成,其制如同芦簾,但草质弱,织尺余必以细竹杆间之,凡遮拦门户,围护蚕植较芦簾尤暖。
董蠡舟《乐府·搭山棚》:
大眠饷食蚕多老,料理山棚须及早。
尽将家具庋梁间,惭愧侬家屋较小。
架木倚竹结构牢,去地未及一仞高。
布以芦簾平似砥,草荐三面围周遭。
上矗帚头下擦火,棚底佝偻往来可。
何须更列花格竹,不致欹倾亦已足。
采茧子又称“回山”。《湖蚕述》云:“上山后三日,茧已做厚,须洞开窗户,一切拦护之物皆撤去,使风气往来,谓之凉山,亦曰亮山。 ”《西吴蚕略》云:“蚕在山吐丝牵绕,渐以蒙茸,后乃成茧,声如密雨,历三、四周时茧始坚实,乃去箔,名亮山。取山帚采茧,名回山。凡大眠六斤得毛茧十二斤为倍收,十斤为中收,不及为薄收。
董恂《蚕桑乐府·回山》:
屈指上山已七日,山头璀璨堆如雪。
层层密压满四围,蚕簇不分只一白。
明珠累累相贯联,不须如瓮夸园客。
今朝已届回山期,相呼并力全家集。
男儿取高还取低,妇女采疏复采密。
只愁茧多无处盛,草篰桑篮尽堆积。
养蚕给蚕农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利益,为了祈求蚕桑的丰收,蚕农们往往会祈求蚕神的保佑,蚕神又称蚕姑。
沈炳震《蚕桑乐府·赛神》:
今年把蚕值三姑,叶价贵贱相悬殊。
侬家幸未食贵叶,唯姑所祝诚难诬。
猪头烂熟粉饵香,新笋茅柴炊黄粱。
高烧桦烛光辉煌,大小男女拜满堂。
《湖蚕述》载,俗呼蚕神曰蚕姑,其占为一姑把蚕,则叶贱;二姑把蚕,则叶贵;三姑把蚕,则倏贵倏贱。又云,寅申巳亥年一姑把蚕,子午卯酉年二姑把蚕,辰戌丑末年三姑把蚕。湖州乡下有这样说法,大姑不会养蚕,损伤多,所以叶贱;二姑灵巧,蚕养得好,所以叶贵;三姑年幼,心不定,养蚕要根据心情而定,心情好了,蚕养得好,心情不好,蚕也不好。所以,桑叶也是时贱时贵。赛神,即指设祭酬神。蚕农在岁末或农历12月12日蚕生日那天,去庙里祭拜,或在家里祭祀,在案首摆上猪首、雄鸡、肥鱼、烧酒,焚香烧烛,烧纸钱,全家老小虔诚祭拜。
董蠡舟的《乐府·赛神》从另一个角度描写蚕农酬神的场面:
孙言昨返自前村,闻村夫子谈蚕神。
神为天驷配嫘祖,或祀苑窳寓氏主。
九宫仙嫔马鸣王,众说纷纭难悉数。
翁云何用知许事?但愿神欢乞神庇。
年年收取十二分,神福散来谋一醉。
随着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神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逐步淡化。祭神只是他们的一种精神寄托,蚕神分好几种,有的地方拜“马鸣王”,有的拜“嫘祖”。“马鸣王”的传说来自于《搜神记》,嫘祖是黄帝的元妃,曰“西陵氏”,人称育蚕从她开始。究竟应该拜哪一种神他们也是跟着随大流,对蚕神的理解不求甚解,只是为了庆祝丰收,图一个热闹而已。作者告诉我们,老百姓思想已经在不断进步。
湖州《乐府蚕诗》以优美的旋律谱写了一曲曲育蚕的历史篇章,让我们在历史的时空隧道里品味蚕农的酸甜苦辣,既有深刻揭露,也有戏谑调侃。当年,蚕农因为没有土地而不得不采取“稍叶”行为,是何等的心酸。当他们喜获育蚕带来的富裕生活时,又向蚕神祭祀以期待来年获得更大的丰收。如今随着老百姓生活水平的提高,养蚕早已不再是农民创收的主要来源,而我们通过那些难以磨灭的文字记录得以传承蚕农的辛劳精神,那是需要我们永远流传的东西。